轻工业不轻,小商品不小

(1984年2月17日)

 

 

  我很高兴来和同志们见面。我到北京三十多年,这是第一次来参加轻工业部召开的大会。我长期管重工业,对轻工业关心太少,应当首先向你们道歉。杨部长一定要我向大家讲讲,讲什么呢,随便谈谈吧,自由谈。

  当年上海“申报”的副刊叫“自由谈”,我今天是自由谈谈。我不是以人大常委委员的身份来的,是以工程师的身份,一个搞了 52年机械的工程师的身份来讲的。

  我想讲三个题目,第一,轻工业不轻;第二,小商品不小;第三,产品质量与精神面貌。由于没有准备,不知道能不能讲得好,有错的地方,请同志们指出。

  第一,轻工业不轻。轻工业到底轻不轻 ?我看是不轻。从我国公布的统计数字可以看出,1949年新中国刚成立时,重工业和轻工业的比例是三七开,重工业还不到三,只有27%,轻工业超过七,占73%。1957年起,重工业发展起来了,占48%,轻工业是52%。1965年重工业是49%,轻工业是51%。1978年时,重工业提高到57%,轻工业只有43%。1980年经过调整,重工业是53%,轻工业为47%。1965年以后,轻工业的比重小于重工业,把轻工业压下去了,亏待了轻工业。结果是人民的生活用品少了。从绝对数字来说,每个时期的轻工业都是增加的。按轻重工业来分类并不合理。前两年,有几位同志感到我国的重工业所占比重过大,轻工业发展慢,因此,称为重型结构。我不同意这种讲法。有一次我碰到其中一位同志,我请他回答电是轻还是重,他答不上来。我认为它们是没有界限的,硬要去分界限是分不清的。门捷列夫的原子周期表,各种元素是一个接一个的,分也分不开的。应该说,重工业是管基础方面的,轻工业是管生活方面的。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,生产的目的,是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文化与物质生活的需要。重工业为轻工业生产出原料来,轻工业再生产出日用品来供人民使用。重工业离开轻工业就没有市场,轻工业没有重工业也不行。自行车行业没有钢厂生产的钢,就做不出自行车。所以轻重之间要有个正确的比例,这是个很大的问题。尤其是我国,过去长期落后,轻重工业要有合适的发展比例,要两条腿走路才行。

  轻工业投资少,资金周转快,上缴利润多,是个发财的部门。你们各位都是财神爷,为国家创造了大量财富。当然,没有重工业不行,问题是怎样合理安排。这是国家计委的事情,鄙人“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”。轻工业、重工业本来是经济学上的分类,可是,许多人从文字上理解,容易在认识上发生问题。从字面上解释,重是重要、重点、慎重……等等,轻是重的反面,如轻视、轻描淡写、轻率、轻得很,什么问题都没有关系。你看,这样不就出了问题了吗 ?我认为从字面上看,确实有问题。反映到孩子们读书考学校上,许多人就不愿进轻工学院,总希望考清华大学等重点学校。其实清华大学里不少专业还是轻工业的。我不知道现在的轻工学院录取分数是多少。我家的孩子也不愿考轻工学院,他考的是哈尔滨工业大学。再看看农业机械学院,据说考的人更少。有些青年人说农业没什么学头,他不愿考。据说,现在把农业机械学院前面的“农业”两个字取消了。

  人每天都要吃饭,离开农业是不行的。有些人以为农业是同泥土打交道,没什么学的。这是不对的。轻工业不受人重视,也是这个“轻”字碍了事。习惯上认为重工业就重要,轻工业可以轻视,这是形式主义的看法。重视重工业是对的,轻视轻工业是错的。轻工业关系到每个人的衣食住行。因此,轻工业并不轻,它是很重要的部门。我今天不是对你们当面说好听的话,这是心里话。轻工业为国家创造大量财富,培养许多人才,解决每个人日常生活中的许多问题,你们是有功劳的。我长期搞重工,要向你们致敬。

  这是我要讲的第一个问题,重工业和轻工业的关系。其实,毛主席早就讲了农轻重,“十大关系”里毛主席讲得很清楚了,我们不会用。

  第二,小商品不小。叫小商品,但并不小,小商品可是大问题。缝衣针大家感觉到要研究一下,这个缝衣针跟国外一比,差距真不小。 1964年去青岛,在那里开海洋仪表会议,我在开会时碰到青岛市的郭市长。我问他,中国第一家制针厂是不是在你们这个地方?他说是的。我说能不能看一下?他说你去看什么呢?我说看一下针怎么制造的。据他说,那个针厂象我们这号“当官的”去得很少。去了,那个厂的厂长很高兴。听说厂里边有两位大学生很不安心。他说我大学毕业,“十年寒窗”,学了那么多东西,做那么个小针!我就对他提了一堆有关针的问题,对他考了一下子,考住了。我说,这个问题不简单。最近一问,两位大学生,一位不在那里了,一位还在那里艰苦奋斗。那个大学生也不愿研究这个针。其实这针,有多少学问都可以用进去,XYZ、数理化、什么机械学、力学、政治经济学、冶金学都用得上,你说没有学问,学问大得很呢,就是对不上号。他对不上号,读过很多东西,没有同针对起来,政治经济学没有同针对起来,政治经济学没有讲针,毛主席也没有讲针,也没讲针是重要的,马克思也没有讲针是重要的。其实,这根针真不简单,真重要,一万根针卖115元,每根一厘一毫钱,现在市场上一分钱卖两根,卖价是五厘钱一根,工厂很有意见,商业利润太大了,我这里太可怜了。这次开会也讲这个问题,这不是政治经济学吗?再来一个材料学,这个钢材可不简单了,不是什么钢都可以的。这个针可要好钢,好钢才能做针,普通低碳钢不行,要中碳钢,高碳钢也不行。我为了这个事,也和他谈了一下。还有技术学,这针尖到底怎么样才好?现在这针尖有问题,所以进针很沉,老太太哼一声进去了,哼一声拔出来了。所以进针也难,出针也难,这不是技术学吗?你学的XY、sin、cos干什么啦,这是一个尖劈嘛!再一个是针孔的光滑程度,我做了一次试验,把针固定不动,用一根线在针孔里来回拉,同样一个针,外国的60下不断,青岛的20下断了,差三倍。这是技术学,这个大学生也服了我了,说你这个人还有点研究。所以说你有多少学问可以用上多少学问,到底这个方面要多大学问呢?也没有边。是不是少一点也可以呢?可以的。只要愿意专心钻研的话,我说可以,不一定要大学毕业,小学毕业也可以懂一点的,是不是呀?看你钻不钻。都要大学毕业,我们没有那么多大学生,是吗?这根针,不简单,拿外国针一比就不成。这一次又去了,1964年到1983年相隔19年,去了一看,表面是好多了,可是这个针尖和针头好不了多少。因此我拿回来拍了一张照,我送给了杨部长,给你们的材料里没有这张照片。这张照一拍,英国的、法国的同我们的,一共九根针一比较,哪个好,一看就知道我们不及他们。不识货,货比货。硬碰硬呀!你说不用研究,有研究的。针,说起来可以做一篇论文,我还要提倡,哪篇论文如果写得好,应该给他一个博士。这个千家万户得益。我说,这个博士还不是个小博士,应该是个大博士。

  比方这个眼镜,我也要讲,你们这个眼镜恐怕是不行的。你看,我这个眼镜腿是可摇摆的,你们的能不能这样摇摆,你们摇摇看,试试看。你们的一摇就不行了。你说是不是学问呀 ?我说是学问,你有多少学问可以用多少学问上去,包括政治经济学。现在这个螺丝钉(镜架与腿连结的那颗钉)若它自己开小差怎么办呢?有人聪明,拿个大头针往那里一挂,他说这再也不会掉了。有的不懂大头针好挂,拿根线来缝一缝。掉了这颗螺丝钉,你说小事情吗?我说不小。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,很有意思。六机部的一位张副部长,他的眼镜腿掉了,他坐了汽车到北京西单、东单,谁也没有帮他解决这个问题。没有办法,找我来了。咱们老朋友不给他修不行呀。我也爱修,我这个人动动锉刀,打打窟窿,我是很高兴的,这是我的文化娱乐。我拿来一看,这个腿的绞接处断掉了,我家里有小零件,给他装上了。但我这只手做螺丝扣没办法。我想来想去怎么办呢?最后想算了,干脆取消。我就拿手卷了一个铜管子,有膨胀力,这个东西在我来说,我的知识是很多的,我们的机器上、汽车零件、飞机上也都用这个膨胀管,一塞进就完事了。这个塞进去,两面一铆,好了。第二天早上给他送去,他高兴得很,帮他解决了问题,我也得到了一个偶然的发明。这次到了眼镜厂,对这个厂的同志说,那么多洋人就不想办法呀?他说没有。我说不相信。他给我拿来一批洋货,德国的,美国的,日本的,还有什么的,都是一样的。不知道他的见识够不够,我不知道。后来他称赞我了,他说这家伙可以申请专利,我说卖给你,三毛钱。我今天要查一查去,到底有没有?我这个人机械见得多,这个机械,那个机械,我都接触。所以在我说来很便当。在这个眼镜厂的同志,天天只知道眼镜,不知其他不行。因此束缚了他的脑袋,不懂得那个玩意。这几天正在做试验,不知摇摆5万次怎么样?5千次怎么样?10万次怎么样?他们正在试验,明天准备到那工厂去看。所以这个偶然性的事情给我做出来了,也不是我的发明,拿人家的。这个膨胀管到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年,我把它应用到眼镜上了。现在国内来说,我们这次是第一次,你说小不小呀,也是够小的,不值钱的一个玩意儿。可是我把它解决了。这个小东西看来有很大用处。一个眼镜弄的不好真发愁,一条腿掉下来戴不起来,怎么办?

  再如钮扣问题。这个玩意大家都掉,你们掉不掉 ?没有人不掉的。钮扣这个窟窿,是有讲究的。我看见过几个美国的钮扣,不知道是压铸出来的,还是用现在机器加工的办法?人家这个窟窿的边上是圆的。这个理由就是我们吊装的工人用钢丝绳挂这个带椤的地方,他一定要放一个圆木头。不然的话钢丝要割断的。我们缝扣的线大量是在这里割断的,我去问了钮扣厂。钮扣厂的同志说,有反映,我们没有办法改它。为什么呢?卖价4分钱一个,要是加工工序多了,加工费还要5分呢!这个扣子窟窿那里是个圆角就好了。我自己的钮扣要掉下来了,我干脆一起给它弄下,弄下后每个扣子边上拿把刀刮,用尼龙绳子缝牢了,几年也不出毛病,拉也拉不掉。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时候,我这个大衣扣掉了很多次。不给我们坐汽车的时候,天天挤电车,今天掉,明天掉,我吃了苦头。我那个老太太,买了件漂亮衣服,钮扣是一套,掉了以后配来配去配不到,她就发愁。最后干脆买了一套,我把扣孔里边统统刮了,我给她缝了上去,到现在没有坏。这个为什么不能做好呢?我说能做好。做好了也不是一件小事,千家万户,人人要用。

  关于刮脸刀,什么问题呢 ?我去剃头,总要看看用的什么刀。他们说中国刀不行,要联邦德国刀才行,联邦德国刀怎么怎么好,我说好在什么地方讲给我听,他们说那把刀可以剃几百个头,中国刀三、五、十个头就不行了。外国刀多少钱呢?80元、90元、100元一把,为什么一定要买外国的呢?一把刀都做不好吗?现在做好了。我前年开机械工程学会的时候,跑到上海新中华刀剪厂去了,说现在好了,上钢五厂给他们钢,还给了我两把刀。回来一试,这把刀剃得很好。那天我告诉杨部长,有好有坏。最近又送了几把来,请了几位理发师傅来试,试的结果合格。以后发生问题了,刀是好了,刀的几何形状差一点。所以送给各位的一张图上面,这个把的距离太短了,差多少呢,最多差了10毫米,两个手指头放在里边不便当,我也不会剃头,我的本领就是比较,请老师傅说话。最近得到上海的信,说曾经开会研究过这件事,37毫米是合理的。这一类事说明小商品不简单。

  一把茶壶,也有学问,现在很多茶壶倒完水后,茶壶一放,桌子上一摊水。什么道理,这只茶壶嘴不符合物理学的原理,本来水一倒,应该干干净净的,我们现在这只茶壶嘴随便做。把它改一改有什么难呢 ?这学问有多大呢?没有多大,我们的老祖宗都懂得,你看我们古老的茶壶这只嘴做得很好的,现在到了我们物理化学学得很高明的时候,这个理论又忘掉了。这个不必清华大学毕业,也不要陈景润的哥德巴赫猜想,而是没有注意这个问题。

  那个玻璃瓶上的毛刺,我这只手吃过三次苦头。电灯泡上焊锡一大堆,削铅笔的刀,口袋里的小刀子,指甲刀,订书的钉,铅笔等,真多。这类小东西真有问题。这里讲讲那个抽水马桶的问题。马桶漏水是个老问题,一年不知漏掉多少钱。有一年我生了病,住在那个医院,旁边有个厕所漏水,弄得我不能睡觉,起来帮他修厕所,修好了,别人一搞又漏起来了。我画了一张图交给了一位同志。我说,想想办法吧,这个不难,没有多大学问,改一改嘛。我把我家里的改了,很好。可是,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改好。有很多事情,日常生活中的东西,多得不得了。杨部长有一句话非常正确的,“积极开展群众性的小改小革活动,是推动技术进步的一项重要工作”。我说正确,小改小革,这只眼镜小改小革,并没有换掉他那个东西。茶壶嘴,你给它多一点点粘土,茶壶就不漏水了,不是很好吗 ?漏水的马桶,只要小改小革。小改小革有个最大的好处,进可以取,退可以守。

  小商品非常非常重要,品种多得不得了。有一年,我家买了一个电插头,电插头上面写了工厂名,很好,我写了封信给那个工厂,提了一些改进意见。工厂看你也很重视,就改进了。现在有一个问题,值得改的,商品上面没写哪一个工厂出品,这个不行,一定要有负责制。老杨呀,商品一定要有负责制,要注明哪个厂出品(杨部长答:我上午讲了这个事)。没有哪个厂出品,叫不负责任,都叫中国制造,到哪儿去找,把中国的名誉都给弄坏了,我看这也是个责任制。当然,有些没有办法,像钮扣上打字就比较难。小商品不小,非常重要,潜力很大,小改小革大有余地。你们讲的洗衣机,现在好像统一是轻工部在管,洗衣机包藏毛病很多。北京第一通用机器厂生产的洗衣机,名字叫“佳美”,有一人买到了说这个佳美在胡吹,我找不到你“佳”“美”,不佳不美,又漏电又漏水,把衣服也扯破了。它有一个离心机,洗好衣服后甩干用的,是很有用的工具。离心机靠离心力,所以离心桶的上面应该是收口的,这样衣服就甩不出来,不能像茶杯那样。我们第一通用机械厂做的离心机是平敞的,一甩,衣服就甩出来,衣服洗好了,衣服也扯烂了,洗衣机变成破衣机,这怎么行。我请我们技术司的同志去看了回来,到现在也没有告诉怎么回事。小商品要做好,要大家来关心,不一定要多少学问,看你关心不关心。关心,学问就能用得上去,关心,学问小也能解决问题。不能说世界上搞创造的人都要大学毕业,都要考博士,都要出过洋。我也没出过洋,我也没大学毕业,但我做过不少东西,当然我看不少书。有个人问我,你怎么学好的 ?我实在没有办法答复,我也不知道怎么学好的。在上海,一位年轻记者,他揪住我不放,最后我想出来了对付他的办法,好象他服了,我说大学毕业是什么?大学毕业就是1200天学习。我用12000天学习对付1200天怎么样。他说你这倒有点道理。我学习不停,用12000天对付1200天,我怎么笨也比他多。你们讲教育,这里边讲得不错,方才季龙同志讲“要在双补基础上,及时地抓好中级技术教育和中等专业教育”。我在这纸上划了个三角形。我的理由是世界上的事情都是三角形,要有初等的,也要有中等的,才有高等的。都是高等的这样一个三角形,放在桌子上非倒下来不可。初级的、中级的、高级的、大学的要,没有不行,博士也要,超博士也要。小学也有创造,我记得在延安很多创造人是小学的,大学没有,因为他们人多,接触实践。昨天到手表厂里碰到一位老同志,61岁,手表坏了,到他手里都可以修好,你看他本领大不大。他没有大学毕业,没有文凭,就不能称工程师,只叫技师。他要和我交朋友,他要跟我开合作社,我要请他到家来坐客,看看我搞修理使用的桌子。

  第三,产品质量和精神面貌。杨部长讲得很多,我不重复。我在机械部管了几年的事情,吵来吵去无非就是质量。机器讲来讲去就是质量,质量好了人家满意,质量不合格了人家当然不满意,质量不好不行。可是质量提高又不容易,质量这个玩意儿有个历史发展过程。我在机械部做了一个表,也是一个八卦图。 1979年6月在《红旗》杂志上发表过这张图。什么叫先进产品质量?这里边有很复杂的东西。世界上的东西都有一个发展过程,一般开始总是差,然后达到好,像写字一样,小孩开始写的“天”,大家都认为是“天”字,不是“地”字,与锻炼后再写的“天”字,差别很大,这里有一个很长的锻炼过程。

  有人认为中国做的机器都是不好的,这个观念值得研究,凡是好的都是外国的,凡是坏的都是我们的,也是两个“凡是”,那怎么得了呢 !我们过去一段时间有错误,闭关自守,夜郎自大,把自己不好的讲成是好的。这个也超过人家,那个也超过人家。现在嘛什么也不行了,没有一件比人家好的。我看也不是,谦虚过头了,就不是谦虚,是自卑了。我说,这是技术工作的精神不振,好像没有一点外国的东西来就不行了。其实外国东西不怎么样的多得很,好的东西应该学习人家。关于科学管理方面,我在一机部时是提倡学外国的,所以“文化大革命”时说我是崇洋媚外的典型,为资产阶级鸣锣开道,白专道路的典型。是的,我是宣传说外国的东西这个该学习、那个该学习,我宣传学习没有宣传光买呀!我说的外国的书也要读,也宣传应该学点外国文。

  有个时候报纸上经常宣传一无技术,二无资料,三无设备,四能创造,五能超过世界先进水平。典型的假大空,资料也没有,人员也没有,设备也没有,怎么可以创造呢 ?创造出来还要超过世界先进水平,那还不是假大空。凡是讲那个的,都是不行的。反回来说,我们也做了好多东西,我做过的,也给你们吹吹牛,你们可以去看的。我讲一个例子给你们听听,吹牛皮的事,“自由谈”嘛!大家都坐过火车的,火车上的几个轮子,机车上的几个轮箍,车轮和轮箍是冶金部的重要产品,是铁道部的命根子,铁道部要是没有冶金部那个玩意儿,火车就没法开了。那一年,本来苏联跟我们谈判过的,要帮助我们建个厂,结果拖,拖,拖到两国关系出问题了,赫鲁晓夫把我们卡了。问题刚发生的时候,就给我们说,你们这个国家只有2万多公里铁路,何必要建这么一个厂,每年供应你们一点就够了。本来关系好的时候,没有问题。赫鲁晓夫掌权的时候,先把石油供应降低,不给我们油,让你汽车先停下来。我们行驶的汽车上面不是都背着一个气囊吗?就是没有油了,你这汽车就要用气。后来火车车轮、轮箍也不给了。就是想让我们的铁路停工。铁道部真紧张。还是小平同志指示,“赶紧自己做,自力更生!”组织了多少力量,机械部也参加,我也算一个,两年半、三年时间,做出来了。现在安徽省马鞍山车轮轮箍工厂,铁道部自给有余,还可以出口。从来没有做过的做出来了。有人讲,从来没有做过啊,一定要买一点便当。那样就坏了,永远不要做东西了,我们从来没有做过的东西,太多了。结果做出来了,自力更生的伟大胜利,艰苦奋斗创造了财富。

  还有,我做了 12000吨水压机,还有一台3万吨的在重庆。那台机器总重量8千吨。诸位不知看过没有。中央决策要做,技术上交给了我,大家共同协作做出来了。还给冶金部做过一台大机器,轧钢机。这个轧钢机有多大呢?这个轧钢机轧一块钢板70吨重,干什么用呢,做坦克的防护板,军舰上的防护板,航空母舰的盖板。因为欧洲不卖,不卖,我们自己做出来了!这个机器牌坊架子260吨重,做出来了拿不走,不得了。我讲笑话,做只大的直升飞机把它吊走呀。我没有办法,就死赖在铁道部,你非给我运不可。找铁道部部长吵架。结果,他给运走了。运到现在河南的舞阳钢厂,是4200轧钢机。开始这个厂是保密的,现在开放了,德国人来看了,怀疑是否中国人造的,看半天,写的就是中国字。他赞叹说:“你们做的跟我们的差不多呀!”还不是造出来了。没有造过的就不能造,那不是奇怪的事情了。这类事情多得很,你们轻工业做自行车,还不是“自力更生”。1951年,我到天津自行车厂,脚踏车卖不了,邮电部要进口两万辆,一定要买英国的“兰苓”,我是重工业处处长,一下子把它扣住了,一定要买自己的,你一定要买外国的,我天津厂怎么办?咱们也不讲道理。天津厂要和“兰苓”比,怎么比得过它呢?邮电部的人实在没有办法。那时,我们管得很严,也没有钱。陈云同志说我管得紧,他很高兴。结果,自行车厂生产出来了,邮电部一试验,前叉断了,把人家的鼻子也摔坏了。后来派了一个局长在那里坐等半年,天津自行车就这样上台的,现在天津市第一个名牌,叫飞鸽牌。真正发动了群众,样样能做。

  强调质量要提高,并不是说我们的都不好。外国的也有不好的,当然不要和低质量的来比,我们还是要精益求精。我说要学外国,学外国是正确的,不学是错误的,学了可以取长补短,学了人家,进度就快,过去闭关自守是错误的。但是,绝不能走到另一个极端,认为买洋货是光荣的。要学人家,就要知彼知己。《孙子兵法》里这句话是有用的,它说“知彼知己者,百战不殆,…不知彼,不知己,每战必殆”。两千年前孙武子讲的话,现在照样有用。毛主席的《矛盾论》里边也讲到这个。我们有的人自己还不知道,只听洋人一说怎么好,就跟着嚷嚷,这个事体还多呐 !几年来你们报上看到的上当受骗有多少,洋鬼子吹牛皮的有的是,看见你越无知,越吹得神乎其神。陈云同志讲,资本家还是资本家,资本家不会看见你共产党变成另外一个人。前年我到美国,去参观了一家重机厂。我是美国机械工程师学会请去当他的荣誉会员,请了我四次,我不干。我们那个秘书长说,你走一走嘛!最后我去了,要看他的重机厂,要看他的煤矿,还要看他一个什么机器厂来着。我到一个美国最大的重机厂,他们很客气,“你这位先生不远千里而来”。好客得很,招待我。“你年纪大,怎么看法呢?你坐汽车看看?”我知道他是不愿给我看的意思。还要告诉我这里不能拍照。我告诉他,我没有带照像机。我想研究他的设计机构,他不给我看,他只告诉我,我有多少多少专利,意思是你要买可以,设计机构、关键的地方,不给我看。我兜了一圈,看完了,请我吃饭,丰盛得很。还要考我一下,他问上海水压机焊了之后,怎么热处理呀?我告诉他我怎么怎么处理,他点了头,你这个工程师大概不是假的。我们现在有很多同志,他自己家里的事体不知道,冒充内行,跑到外国,几个洋人真抓他,给他看最好的,他马上签字“买!”,其实,完全自己能干,何必买呢?你自己不干,你永远没有人,人是干出来的,不是买得来的,人是不能买的。

  学习外国怎么学,问题很复杂。至于讲到质量,要讲学外国,不学不行。我们的意见是要有确确实实的知彼知己。自己没有弄清楚之前,你不要随便买人家的。质量还是要走稳步前进的道路,不要想一步登天。质量在世界历史上都是逐步逐步地前进,是几十年的东西。比方说,昨天有张报,你们大家都看过的,瑞士有一个钟表公司登了一个广告,叫做“雷达”手表,雷达的石英手表,说这个手表怎么怎么好,天下最好的。不知道你们现在和他们合作没有。我说这个表不要买,什么道理不要买 ?他的身体是用硬质合金做的,好家伙,这只表不到1000元钱,也有500元钱,我们买不起。这样的一步登天可能要吃苦头。老杨可能看过,先进不先进呢?不能说它不先进,它积累了五十年的经验,了不起,现在又独树一帜。当然他们卖不卖技术还不知道,这种表是非常贵的,我们的力量不及,所以要分步骤做,办得了的办,办不了的要慢慢来,不要急,不要一步登天。一步登天的事情好是很好的,登得不好,摔下来,也够坏了。“大跃进”不是一步登天吗?没有登上摔下来,头昏脑胀,焦头烂额。所以,技术上的方案,也是一步一步来的。

  我爱拍照,带来一台照相机,这是世界上有名的“莱卡”照相机。是 1930年的,可说“老得掉了牙了”,可是它这个牙到现在也没有掉,现在照样拍得很好,我高兴的时候,经常用它,因为它好,放到口袋里就放进去了。我是佩服这个厂的,我还为它做了张表,叫做“莱卡六十年”。它一步一步地改,改得好的就用上了,改得不好的退回去了。因此,“莱卡”的机器在世界上算是“拿摸稳”(No1,第一名)了。新华社有一位有名的李老师,有一次我们开会,他“将”了我们一“军”,说话有点挖苦。他说,我们不是不爱国,是很爱国的。但是带上你们这个照相机,冬天十二月脑袋上要出汗。什么意思呢?怕坏了,交不了卷。他这个观点我也不反对,但是不等于所有的照相机都这样。当然,我们的照相机同“莱卡”比,比不过它。你一下子想做“莱卡”是不行的。有一年我们为做照相机,劲头大了,又要超这个,又要超那个。怎么超得上去呀?我们基础不行。小学生的本领只能做小学生的事,中学生做中学生的事,大学生做大学生的事,都是有三级的。反过来说,商品质量也有一个商品等级,高级的,中等的,初等的。不能认为高级的都是质量好的,低级的质量就可以不好。低级的是低级质量,中等的是中等质量,高级的是高级质量,都是同它的经济价值相符合的质量。

  我又带了个无锡出的收音机, 11块钱,还有一个收音机,3块5毛钱,上海学校里做的,也很好,它只有一个人听。3块5毛钱是3块5毛钱的质量。小孩子用3块5的,老太太用11块的,各有所需嘛!不能都是那个贵得很的,那怎么行呢?我们上海人吃面,有三种吧:有阳春面,排骨面,虾仁面。阳春面是1毛钱,排骨面2毛5分,虾仁面是6毛钱。从吃饱来讲差不多。谁口袋里有钱的话,你就吃虾仁面,口袋里钱少的人吃阳春面,一样吃饱。但是阳春面有阳春面的质量,你不能要求阳春面有虾仁面一样的质量,那就没有道理了。你怎么买1毛钱的东西要人家6毛钱的质量?这不行。反过来说,那个虾仁面给人家阳春面的质量,人家当然要批评了。你收了6毛钱给我1毛钱的质量。这个质量要同价值相等的,尤其是你这个轻工品。因此货分三等,也有三等质量。到底什么叫质量呢?从我这个机器工业来讲,我的质量第一是好用,第二是好修,第三是好造,第四是好看。不能掉过头。好造是第一位。坏了,好用是第一位。我们有的工厂呢,他们从好造出发。那一天,眼镜厂里一讨论,眼镜厂的经理告诉我,大家都同意,什么道理,少了螺丝钉这个祸害,他们的工作量也省了。我说你这个观点,不对,我要求你不是工作量高低的问题,是要求你好用第一位的问题。所以要请你做试验,做几万次试验,才能够做东西,你不要乱来。乱来,把我的名誉都破坏了。好用是第一位的,不是好造第一位。

  关于质量有很多糊涂观念。如讲哪一年代的东西。我这像机是 1930年的,拍照还是呱呱叫。当然这样的“莱卡”他也不做了。但是只要还好用,你何必甩掉它呢!有很多事,我们精神面貌也有问题。制造部门觉得中国市场销售的东西差一点,也可以的。要好的,就去买外国的。我说不对。中国销售的东西应同向外国出口的东西一样好,不能够外国人不要了才卖给中国人,这叫什么“出口转内销”。西单有个商场,卖一种锤子,还有点样子,上面写了“中国制造”,我问为什么,他说这是“出口转内销”。噢,原来卖给中国人的把儿很不像样,这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烦吗?自己能做得好的为什么要做坏呢?现在自己做得好的东西不做好,要买好的就买外国的,这样我们不就变成半殖民地的精神状态了吗?我们当年上海就是这样的,好的去买强门货(即德国货),观念不对。所以我说,学呀,不要只看见一个纯技术上的好,不考虑到我们国内的后果。不要只为了出口,忘掉了自己国内人民生活的提高,国内的应该同出口的一样。我到郑州,买点罐头食品,来看看郑州的罐头食品质量,买了四罐。一罐是上海的,三罐是郑州的,结果三罐东西的质量之坏,我从来没有吃过。我写了封信给经委的两个老朋友,说你这个罐头食品,使得我大大地降低了积极性,你不要把罐头的名誉弄坏了。他写了一封信,答复了我,理由很简单,很有意思的。他说这个事体确实毛病很多,主要是经营思想不端正,去年三、四月份,有50吨外销的红烧猪肉罐头任务,原料进了厂,不符合生产标准,只完成了23吨,不符合标准的,装到内销罐头,46吨,绝大部分是二级肥肉,或者是出口产品的下脚料、余料。缺乏质量第一的思想,罐头食品是个大工业,那个质量是在里边的,没办法看的,一看就打开了,那靠信誉和牌子。你可以这样乱七八糟的,猪皮猪骨头一起放到里头,那还行呀!把我们罐头工业的名誉破坏了。我们大有改进余地,至少我们自己的精神状态要振作,不要自找麻烦,好像国内应该供应差的,不对的。应该同出口的平等。出口的标准同自己的标准应该一样。表面装饰差点我不反对,而本质上的东西不应该差。不能够给我们自己人差,给外国人的好,那我们不是平起平坐,我们自豪感没有了。

  我最后的结论还是我们党中央的政策,还是要提倡爱国主义,提倡自力更生,提倡艰苦奋斗,提倡勤俭建国,这并不同学习外国先进经验有矛盾,应该是统一的。你没有自力更生,没有爱国主义,空喊学习,那是很危险的,报纸上多次揭发出来一些人的上当受骗,不是明显的事实吗 ?因此,我们要学习外国东西,第一,要知道自己。第二,思想一定要符合党的政策和四项基本原则。我们是社会主义社会,我们不是唯利是图,两者并不矛盾。既向外国学习,又坚持正确的指导思想。只有统一,我们才能建设社会主义的国家。假定只是向钱看、向洋看,这是危险的。“自由谈”,就谈这一点,向各位讲了很多,把你们的时间也消耗了,谢谢你们。

  ① 这是沈鸿同志在轻工业部厅局长会议上的讲话。他从政治经济学的观点批判了过去不重视轻工业的错误,并举例说明了小商品的重要性和复杂性,还谈到轻工产品存在的质量问题和要有为消费者服务的观点。沈鸿同志长期以来一直非常关心轻工产品的质量,在这次会议前后曾多次写信给轻工部的领导,表示愿意与轻工部有关部门协作,改进一些小商品的质量。他对一些很不起眼、但关系到成千上万消费者利益的缝衣针、钮扣、剃刀和眼镜腿等小商品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,从力学、材料学的角度进行分析,还亲自动手做了中、外产品质量对比试验。通过这些微小的事例和侃侃而发的肺腑之言,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善于动脑筋、勤于思索、遇事不分份内份外和无私奉献的共产党员的高大形象。 1984 年 2 月 20 日《人民日报》曾发表题为“把提高质量做到‘针尖'上”的短评,号召人们“应该学习沈鸿同志这种对质量精益求精,刻意在‘针尖'上下工夫的精神”。